佛山市南海区長区邦敏在不同场合公开表示,区域经济一体化給南海带来的可能是机遇,但更可能是挑战,“以前的城市就像鱼塘,塘基如同城市间的行政壁垒,現在塘基要被打破,水自然要往低处流。”他打了个比方,“就好比一所房子有厕所、客厅和书房,南海战略选择的成败,关乎的,就是做客厅还是做厕所问题。”
南海希望,這样的出手能幫助自己在新一轮经济竞赛中取得先机,因为他们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发展滞后將带来的巨大压力。通过政府之手在关键环节的推动,重塑領跑世界的新兴产业链,带动庞大制造能力的整体提升,這是南海最新发生的产业故事
但在对南海的拯救之中,过去“无为”的政府正变得日益强势。它能否与经济共同转型升级,决定着這片土地的未来
一只白炽灯,在批发市场上售价不出10元,一只节能灯能卖到几十元,但一只LED灯却可以以270元的高价卖到日本,這是发生在罗村———位于佛山南海的一个街道———里的最新故事。
這种灯被誉为继火和电灯之后的“第三次照明革命”,是目前最为节能环保的灯。
罗村街道办经济发展办主任何宇聪的抽屉里就放着這样一个LED灯,“你知道我们村的企业做出這个花了多久?8个月!”這位年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和自豪。
就在三年前,這个小村里的支柱产业,还是传统的玻璃和陶瓷。而現在,他们正努力爬上這次照明革命的快车,真正冲到世界潮流的最前面。意外冒出来的“野草”
成長于民间的经济力量,像野草一样,敏感,顽强。新的LED产业,就是最新的一丛
在南海這片每12个人就拥有一家企业的土地上,四处闪烁着民营資本的星星之火。
1984年,当各地还在为雇工人數与剥削关系而争论不休时,南海就冲破思想禁锢,做出“三大产业齐发展,六个轮子(镇、公社、村、生产队、个体、联合企业)一起转”的大胆决策,并在公开文件中宣称支持“非公经济”发展。
這极大地调动了民间的积极性,随后,南海一大批家庭作坊式的五金厂、冶炼厂、陶瓷厂、纺织厂等便像野草一样冒了出来。
這种成長于民间的草根经济力量,使南海在过去30年发展中取得先发优势。南海因此而成为与順德、东莞、中山并称的“广东四小虎”之一。
新的LED产业,就是新冒出来的一棵“野草”。
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南海就开始生产电光源,几年前,随着LED技术的发明和应用,這些之前做灯光源的企业凭着多年市场中打拼锻炼出来的敏感本能,向這个方向转变。
如同30年前其他产业的发展一样,新的一条产业链也在南海自发形成。
以传统光源的生产地基———罗村为例,在其周围,分布着十多个专业镇,也自发与之形成配套。原来做五金的,转行做LED的灯杯、灯罩;做铝材的,則转型做LED的新材料开发等。
但是,虽然是新的高科技产业,但依然是一个老故事,大多數企业都停留在产业链最无钱可赚的封装等环节。不过龙头企业的出現改变了故事的演变。
从一个女裁缝起家的昭信集团,开过鞋厂、玩具厂,做过灯饰和电子。2005年前后,女裁缝和科学家开始联手,昭信与华中科技大学合作研究生产大功率LED封装項目。
今年1月份,昭信集团自主研发制造的国内首台半导体照明芯片核心設备成功下线。此种設备是LED产业链里最核心的技术,此前一直都被美国、德国、日本垄断。這意味着,国内長期依靠进口LED芯片制造設备的局面被打破。 這条新的产业链日益蔚为壯观。南海区科技信息局副局長陈建宾感叹,“就像一下子从地下‘長’出来的一样”。
政府出手
這意味着,南海LED产业链最重要的一块短板就此补上。“這极有可能成为影响中国半导体照明产业发展的历史性时刻。”
开放多年来养成的敏感,让政府捕捉到了市场上的新变化。
陈建宾说,他们正在四处寻找新产业,LED的出現,让政府“眼前一亮”。
南海拥有“南海模式”曾经的荣耀,却也背负着工业化初期积累的创伤。率先发展的南海,也率先背上了“高投入、重污染、技术含量低”的“三宗罪”。
节能减排的倒逼压力之下,大規模的整治行动拉开。为了达标,南海区环保局甚至被迫开全国之先,“发明”了与金融、税务等部门联席对污染企业黄牌预警、在各镇街設立环境检测分站、建立环境信用制度等手段。
到現在,罗村所有陶瓷厂和近七成的玻璃企业几近消失,“笼子”几乎快腾空了。
在铁腕治污的同时,一场找“鸟”行动,也在政府内部悄悄进行。
仿佛天上掉下来个LED。
這个中文名为“发光二极管”的半导体照明技术,凭着高功率、高亮度和比普通灯省电70%以上等优点,被誉为继火和电灯之后的“第三次照明革命”。由于LED产业发展不仅对照明和半导体产业具有战略带动作用,同时也会引发家电、汽车、手机等一系列终端消费品的技术变革,因此世界主要国家对LED产业均給予高度认同和关注。广东亦將其列为广东最主要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之一。“没有一个地方比南海更适合发展這个产业,”陈建宾说,“那些五金、模具、铝材等专业镇,都可以‘傍上’這个产业链,实現就地升级。”政府决定,“推”這个产业一把。
在调研中,他们发現,這一产业虽然在民间自发生長,但占据的主要是产业链下游的封装检测和应用环节,上游的衬底制备、外延生产和芯片制备等則很少涉及,這些核心領域的技术为少數跨国公司所垄断。
2009年初,省里听说,全球唯一可以批量生产金属基底垂直結构芯片的企业———美国的SemiLEDs正在国内寻找布点,便迅速跟进。
陈透露,对方老板来了四五次,每一次,政府都以最高規格接待,关键时刻,省長亲自出面———彼时,他们的对手很多,其中不乏在LED产业中已经先行一步的長三角。
很难确切知道谈判的具体情形,但最终的結果是,对方选择了南海,由美方与当地几家企业合資成立新公司。
今年春节,新項目奠基。這是国外LED芯片生产的核心技术首次进入中国。
這意味着,南海LED产业链最重要的一块短板就此补上。国家半导体照明工程研发及产业联盟理事長、中科院半导体所所長李晋闽評价,“這极有可能成为影响中国半导体照明产业发展的历史性时刻。”
“搬大树回家”
2003年,南海开始改变原来純粹发展民营经济的做法,进入招商引資时代,全力推进吸引外来投資的战略,主政者將其称为:“搬大树回家”。
LED只是南海意外長出来的一丛草,此前从未被寄托过希望,无论是在政府“无为”还是“出手”的年代。
在南海工业发展的历史上,政府以“无为而治”而闻名。
在上个世纪90年代一度流行的百强县排名中,南海总能占据前列,“南海模式”也一直成为各地学习的榜样。有評论认为,正是因为南海政府奉行的无为而治,才创造了南海草根经济30年的辉煌。
然而,在进入2000年后,這一狀况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昆山、张家港、萧山等地的追赶让南海感到压力。2003年,南海从全国“百强县”的第二名,滑至第六名。
对南海的批評渐渐集中于兩句话:只见星星,不见月亮。虽然企业數量多,并已形成了一些有竞争力的特色行业,但缺乏龙头,這与同为“广东四小虎”之一的順德形成鮮明对比,后者诞生了像格兰仕、美的、科龙、容声等一大批国内知名企业。2003年,南海开始改变原来純粹发展民营经济的做法,进入招商引資时代,全力推进吸引外来投資的战略,主政者將其称为:“搬大树回家”。 为改变形象,2003年9月,南海下属的狮山街道办事处甚至首开珠三角城市先河,与国际知名传播顾问公司———奥美集团签订协议,让后者负责其区域形象推广,促进招商引資。
此间诞生了68天签约奇美的故事。
奇美是台湾知名的液晶面板制造巨头,2006年前后,計划在大陆建設模組厂。南海区政府的一位官員透露,为了谈下這个項目,南海組建了四个工作小組,每个小組由不同职能部门領导組成,而組長則直接由区領导担任。“为了节约时间,就在香港机场谈,我们从南海坐车过去,他们从高雄飞来。有一次在机场谈了近6个小时,然后他们坐最后一班飞机回去。”据不完全统計,2003—2007年,南海引进世界500强的項目超过20个。其中,以本田为龙头的汽配产业,以东芝-TCl为龙头的小家电,以及以奇美为龙头的液晶电视产业,成为南海三大新的支柱产业,被外界称为南海的新“三驾马车”。LED,并不在预想的马车之列,却意外地挤进了新兴产业的队伍。
做客厅,还是做厕所
三年之后,“国际IT城”变成了一个铜材、钢材交易市场。這就是十年前那个新兴产业的故事“就好比一所房子有厕所、客厅和书房,南海战略选择的成败,关乎的,就是做客厅还是做厕所问题。”
不过,当政府强势出手时,不能忘却的是十年前那桩新兴产业的老故事。
那时候,南海决心將自己建成“中国信息化第一市”。彼时,互联网刚进入中国。从1993年开始就担任南海区委书記的邓耀华甚至放出豪言,“做官不是我的奋斗目标,IT才是我的理想。”在他的推动下,1995年,南海成立了由书記、市長挂帅的信息化工作委員会,着力推进信息化高速公路建設。
2002年,由南海市兴达企业集团投資的“南海国际IT城”横空出世,敲出南海信息化的最高音。开幕当天还請来了诺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亲临助兴。
但此后国际IT城招商颇为不順,加上互联网泡沫破灭,一时间IT城就像人间蒸发般从所有大众传媒上销声匿迹。三年之后,這座冠以“国际”名头的IT城变成了一个铜材、钢材交易市场。
不久之后,南海政府换届,“信息化”遂逐渐退出。
彼时的工作重点已明确转向招商引資,日益明显起来的同时还有政府的强势規划。2003年,南海区政府提出“双轮驱动”和“东西板块”兩大战略,前者指内資、外資一起发展;后者被当地人戏称为“东成西就”———东部(邻近广州)发展金融服务、現代物流等都市型产业,西部发展新兴制造业。
幸运的是,今天的南海官員们还保持着清醒。以LED产业为例,南海区科技信息局副局長陈建宾坦言,目前还难言成功,“旭瑞(芯片公司)的进驻虽然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对中小企业的产品支持还是很有限,需要加大技术攻关。”而国家政策的滞后也給新的产业带来了烦恼。 由于国家还在对节能灯进行补贴,而更节能的LED灯則既无补贴亦无产业标准,這大大压抑了LED的市场需求,一些还在赚钱的节能灯也不愿意退出市场,导致企业转型动力不足。陈说,“這需要国家在政策上进行引导。”不过,开放多年后逐渐强大起来的地方政府开始有了依据当地情况修正中央政策的底气。南海就設立了一个10亿-20亿元的绿色照明基金,对LED产业制定了自己的补贴标准。